下雨了,淅淅沥沥。雨雾从楼下的广场一直延续到城市的尽头,好似一幅阴沉灰暗的图画在天虎眼前无限展开。雨中飘落的残枝败叶,将秋天残留的影子一寸寸抹去。
南方的初冬并不寒冷,天虎站在落地窗前,透过雨幕向梅林湖望去,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与崔玲玲在梅林湖上泛舟游乐的故事,那昔日浓装艳抹的湖光山色此刻却平淡无奇。亭子下,没有了崔玲玲姣好的身姿,只剩下光秃秃的柳条在风里飘来荡去,满是美丽但又枯索的回忆。
“天虎,那天的定制选项怎么没有形体数据?”谭伟电话里说,“还有,既然是机器人,最关键的大脑数据也没有。”
“哦,那些数据是包含在一个形体外貌栏目里的,我在南山科技园就选了默认项——就是云帆的外貌形体……大脑是默认的第四代量子大脑。”
“嗯……其实那天我也瞄了一眼,不过现在想起来,那个三围数据似乎太妖气了一些,你不担心回头率过高啊?”
“担心也没用,那就是云帆,修改了就不是了。”
“哈哈,那个三围配上1.65的身材和美得让人发指的容颜,要让人流鼻血的,你不怕羡慕嫉妒恨就没事。”谭伟一口气接着说,“还有,量子大脑的运算速度是人脑的万万亿倍之上,你可得小心赶不上趟了……那天蓝馨回答问题的速度超级快,我琢磨这家伙也是量子大脑机器人。”
“冮副总,您的包裹。”内勤部小刘毕竟是新手,没有打招呼拿着一个纸盒直接推门走进办公室,无意打断天虎和谭伟的通话。
小刘将一个纸盒子放在茶几上,感到有些局促,就不好意思微微一笑退出办公室,轻轻把门带上。天虎收起手机打开包裹,里面是一枚精致的领带夹。领带夹盒子上有一个信封,天虎取出信笺,一首手写诗歌跃然纸上:
火车晚点,没有到达时间
落叶捎来你的消息,我将自己遗失在小站
这一刻
落日苍茫
疾风已过万重山
浩繁人流中
我触摸到你的呼吸
声音越来越近
距离却越来越远
我祈祷
今夜,让我永久失眠
我不想和你梦中相见
站台模糊,车轮遥远
思念,被碾成了弯曲的线
嘶哑的吉他,对风吟唱
相信你会到来
在衰老的日子里等待
在生命的下一站
再见吧,缓慢淡出的双眼
跟随汽笛
最后一次陪我
目送永恒的平行线
而后
我将会离去
从初春一直到冬眠
尘封的脚印
记录着我下一次的期盼
来生,我们续缘
在第五季
我们是紧紧相拥的点
您的同事:崔玲玲
“您的同事……”天虎对这几个字感到异常陌生,“不对,不对!”天虎心头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就心烦意乱地拨打崔玲玲的电话,虽然这一段时间崔玲玲都不接他的电话,但他希望这次会发生奇迹。
“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手机提示语音让天虎头脑嗡嗡炸响,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迟疑了一会儿拨通了F市分公司前台电话。
“您好,冮副总。崔经理前天已经辞职了。”分公司前台值班女生说。
“什么,辞职……她去哪里了?”天虎急切地问。
“冮副总,崔经理是向总公司辞职的,好像是回老家结婚……具体我不太清楚,总公司应该知道。”
天虎拨通了人事部内线电话:“肖经理,知道崔玲玲辞职吗?”
“知道,是王老大亲自批准的。”
“她去哪里了,有没有留下联系方式?”
“这个我们没好过问……好像是回老家结婚吧。联系方式应该是原来号码,还有她在公司群里的账号应该可以找到她。”
“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天虎重拨了几十遍,一直是空号提示。
天虎登录公司Facebook业务群,已经没有崔玲玲的账号,显然已经退出公司群,他单独点击崔玲玲的Facebook账号,发了一条消息,系统提示:“你不是他的好友……”
天虎瘫软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迎客松,悲怆,纠结,心里似有万箭穿心:“我怎么不懂得珍惜?前几天小崔不接电话,我还以为赌闷气,我太蠢了……我太愚钝了……我该怎么办……?”
“云帆……玲玲,玲玲……云帆!”天虎反复念叨着,“我该怎么办?”
“她真回老家结婚了,怎么从来没有听她说起过?闪婚……网上相识?但是一周前我们还一起看电影喝咖啡呀。”冲了一杯墨西哥咖啡往茶几上一放,天虎终于有了一个主意:去四川老家找她!
天虎似乎恢复了自信,立即在网上购买当天飞四川的机票。心里想:“这是考验,我出其不意给她一个惊喜!”
至此,笔者也不知道天虎能不能找到崔玲玲,但不管结果如何,先为天虎捏一把汗,也将些许抱怨入诗为证: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劝君莫怨知己少,心悦君兮君不知。
朝来暮去白了头,推杯换盏两依稀。
只叹男儿空悲怜,岂将白云当纱衣。
“兄弟,崔玲玲辞职了,你马上送我去机场。”天虎戴上崔玲玲送的英国格子领带,再将刚收到的领带夹别上,给了谭伟一个电话,“你让副手安排下工作……我马上去四川,一定要找到她!”
“哥,冷静点,别太冲动……”停了片刻谭伟在电话里又说,“……哥,你的心情我理解,20分钟后在公司停车场见。”
下了飞机,天虎包车火速去到崔玲玲的家乡——石板坡村。这是崔玲玲应聘时写在人事部档案上的。
这是典型的川南寻常村子,若隐若现在桑树林子里。村子约摸住了十几个户人家,僻静、优美、淳朴、亲近,炊烟袅袅,鸡犬相闻,不亦乐乎。有几个孩子在放学路上追逐嬉戏,为宁静的村子增添了几分活力,一幅陶公笔墨下的景象呈现出来:
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
石板坡村长40来岁,黝黑清瘦,健谈好客。得知天虎是崔玲玲公司来的远客,就请到屋里坐,烧水奉茶,甚是热情。
“哦,别客气,”村长接过天虎递到手里的一条香烟说,“崔玲玲出去几年了,很少回来的。去她舅舅家问问才知道,她弟弟和她回来都住她舅舅家。”
“她有一个弟弟?”天虎没听崔玲玲说起过,吃惊地问。
“是啊,叫崔小刚。都工作了,在市里一家公司上班。”村长将香烟放进柜子转过身说,“塌方的时候,救援队在泥汤里将两姐弟刨出来的,弟弟比姐姐小两岁……可怜啊……成了孤儿,政府先安排舅舅家收养,后来由一个救助基金……叫做啥……供养上学……两姐弟从小聪明漂亮,都有出息了……”
崔玲玲舅舅家就在不远的邻村,村长带着天虎翻过两座山到了一座磨坊前,村长指着山窝子方向说:“前面就是水磨村,最里面的房子就是她舅舅家。你有事,我不太方便,市里明天要来检查工作,我就回去了。”
站在磨坊旁一眼望去,水磨村沉醉在淡淡的暮色中,错落有致的民居散落在各处,一条小溪环绕着村子蜿蜒流淌。晚霞升起,山村显出未经雕琢的美丽来。
“她弟弟要过年才回来喽,小玲前年清明去给她爹妈理坟后就没回来过,只是逢年过节寄些包裹回来。”舅舅憨厚,脸上挂满岁月留下的皱纹,抽着水烟袋说,“小刚倒是经常回来。”
天虎在崔玲玲舅舅家住了下来,吃过晚饭,要了号码就给崔玲玲弟弟去了一个电话。
“我姐姐……我也不知道……”沉默了许久,崔小刚说,“我姐姐说了,不给任何人电话号码的……您是冮副总吧?请您不要再找她了……她结婚了……”
天虎满心希望变成了失望,在崔玲玲舅舅家住了两天,其间给崔玲玲弟弟打了无数电话,但她弟弟不肯说工作地址,也拒绝告诉姐姐的电话。无奈,天虎给崔玲玲的舅舅留下一笔钱,留下电话后吩咐舅舅有消息马上联系自己。直熬到第三天才离开了崔玲玲舅舅家。
回到G市,公司同事私下免不了议论纷纷,有的说:“冮副总好像失恋了,憔悴多了,脸上起了几条皱纹。”消息灵通的就将从人事部那里得到的零星消息串起来说:“嗨,天虎和崔玲玲前些时候火热得很……你们不知道啊,摇滚之夜前就同居了……有人亲自看见摇滚之夜搂搂抱抱,那天晚上崔玲玲就住天虎家……嘻嘻,你知道的,干柴烈火,孤男寡女……据说崔玲玲有了天虎的孩子,可天虎心花呀,不肯去登记,崔玲玲也不情愿名不正言不顺就生下孩子,一气之下辞职回老家和别的男人结婚去了……要知道崔玲玲这短短几年混个分公司经理可不容易……当然,你知道的,冮副总和老板关系不错,提拔崔玲玲冮副总也是出了力的……天虎追到崔玲玲老家去了,估计后面还有好戏哦……”
过了圣诞节,王小覃老公带了一帮人马从美国回G市,王小覃全程陪同办理拿地块办工厂的事情,天虎心中担心怀上自己孩子的事情自然迎刃而解,不再纠结。
星移斗转,天虎信了基督教,一个牧师在圣诞节前给他施行了洗礼。有了精神依托,天虎心情逐渐好起来。不过同事都知道他说话少了,鬓角多了一些白发。关于天虎和崔玲玲的闲话也渐渐稀少了,冮副总还是冮副总,谁也奈何不了他。
第二年夏天,蓝馨发过来一条消息:“尊敬的天虎先生,您好!有关您的定制,半年前所有数据就已经匹配完成,定制数据经过您反复确认无误,但由于未知的原因,您的定制至今未能正常交付。若仍需执行定制,请再次确认,我们好确定是否再次延期或者定下婚礼时间。若需取消定制也请回复,也便我们终结定制程序。若有打扰,敬请谅解。您的专属红娘 蓝馨。”
“我失去了崔玲玲,我还会再失去云帆吗?”天虎内心有千愁百结解不开。但他始终不甘心一而再再而三地错下去。犹豫再三后他回复蓝馨:“请给我一个最后的期限,过了今年夏至那天,再决定。”天虎自己给自己定下了最后期限:假如夏至那天还没有崔玲玲的消息,就和云帆结婚!
为了找到崔玲玲,天虎可谓是兴师动众,凡是想得到的办法都想了,该动用的关系都用了,但就是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谭伟也给天虎出了好多主意,甚至通过律师朋友去查过崔玲玲的身份职业信息,想通过职业信息查找到相应的联系方式,但一切徒劳。
“哥,你老大不小了,”天虎妹妹又来做“逼婚”代表,“妈还等着抱孙子呢,当时就说小崔是个好姑娘,人家对你有情有义,你老是想着那个啥云帆,给你说过网上认识的不靠谱,你就不信,这下好了,小崔嫁人了……我劝你不要去打扰别人了!”
“那个教师可好呢,学识好,身材好,人也漂亮,”天虎妹妹又给物色了一个医学院的教师,“你要是错过这一机会,我也不管你了……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你有本事,把那云帆给娶了也行!”
“哥,我已经尽力了,根本找不到崔玲玲的相关信息。本市和F市都没有,成都那边的媒体朋友也帮忙找过了,这小崔就凭空消失了,我查找过失踪人口档案,也没有。”谭伟说。
夏至第二天,应蓝馨的邀请,天虎和谭伟去南山科技园基督教堂了解婚礼礼仪,落实相关事宜。
基督教堂坐落在南山科技园牧羊广场东侧,是一座哥特式建筑,风格庄重,线条清晰凝重。教堂并不大,由钟楼和礼堂两部分组成。虽然它没有天主教堂的富丽堂皇,内部却也简洁适用。礼堂有一个弧形舞台,背景墙正中央有一个两米高的十字架,十字架前方,有一排阶梯,是供唱诗班使用的。礼堂有两层楼,可容400人礼拜,管风琴摆放在二楼一西侧。
下午,教堂正好有一场电蓝人专题祷告会,天虎和谭伟受蓝馨邀请观礼。
天虎信耶稣后也常去教堂礼拜,他感觉南山教堂与城里的老教堂有些差别,议程也稍有所不同。祷告会开始,管风琴领奏《主在圣殿中》序曲,接着是诗班和声颂唱,主领宣召后由一位女牧师为电蓝儿女祷告。
女牧师40岁上下,穿一身黑色牧师袍,挂一条红色圣带,她将双手向斜前上方伸直,声音洪亮地祷告:
万能的天父!恳求您塑造我的儿女,赐给他们灵健的体魄和智慧,使他们成为美善的新人,引导他认识神的爱是智慧的基石。
……
如此,我这做父母的,才敢低声说:“我没有虚度此生。”
以上祷告奉耶稣基督的圣名!阿们!
……
轮到诗班献唱《伊甸园,我的故乡》时,天虎对谭伟耳语道:“喂,你看诗班第二排!”
“呵呵,唱诗班全是美女,别又看上了谁,我可不陪你玩了。”
“哪里话,基督教徒有十诫的,不敢花心的,我是说那个女子有点像崔玲玲。你仔细看看。”
“像是像,不过没可能,你是心里放不下玲玲。哈……你是日日思君不见君,梦里桃花都成真。”
“你看她的眼睛,特别像。”天虎认真地说。
“画了淡妆的,又穿统一圣衣,都一个模子出来的美女,当然像了……崔玲玲绝不可能辞了职来这里的——这个是基本逻辑。”
“哥,云帆应该在唱诗班里,不如找找看,也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天仙。”
“我看三排中间那个就是云帆,不过……好几个都像……哎呀,别看了,个个都像小崔,个个都是云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