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家家户户都喂了牲口,大多数是喂牛,有少数喂马的,记得还有一家喂驴的。每当夕阳西下的时候,那头驴总会和邻村的一头骡子隔着一条小河,嗨吭嗨吭地叫个不停,似乎在讨论着夕阳无限好的话题。
我们家通常是喂牛的,而且是老侍牛,这是对母牛的俗称,是不是人要老侍候它,才起这个名字,我是不知道的。但我只知道老侍牛不仅忙地时候能干活,还能生牛犊子卖,也是农民积聚钱财的方法之一。
我家最多的时候大牛和小牛共喂了四头,一头老牛是母亲,两条半大牛,还有一头小牛犊子,为了它们的吃与喝,真是忙死个人了。
记得好像是要盖大门,为了凑些砖钱,还有一个主要的原因,后来慢慢的就有手扶机子打场犁地,基本上用不到牛了。因此好像一次就把那几头牛全卖了,也就几百元钱。
到现在,我还记得几头牛临走时的眼神,眼角似乎挂着泪滴,我也偷偷地抹了一把。从那以后,我家就再也没有喂过牛。那年我也考上高中到县城上学去了,也就没有人能保证它们粮草的充足供应了。
我和牛一直有着深厚的感情,不仅我是它们草料的供给者,而且每天它们的一日三餐大多数都包在我身上,割的青草只能算是它们的下饭菜,主食主要还是麦糠和麦穰子,那是收麦后留下的东西。
现在,联合收割机从地里经过后,就再也见不到这些东西了。收走粮食,留下秸秆,然后农人一炬,浓烟滚滚,顿为焦土,年年如是,对环境的污染和破坏非常严重。
这实际上是自杀式的生态破坏,最大的原因可能就是每家每户不再养牛,生态链条断了,破坏了和谐的生态秩序,导致了环境的急剧恶化。
而在那个时候,生态链条是和谐的,收的庄稼给人类使用,庄稼的秸秆喂牲口,牲口又产生大量粪便,在积累大半年后再回归到土地,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说的就是这个理。然而随着时代的发展,人和自然和谐共生的局面被打破,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然而养牛的重要作用还是干活,打场、犁地、耙地、拉车,这些样样少不了牛,因此,老黄牛就成了任劳任怨的代名词。秋天的农活比夏季的活要重了许多,除了打场之外,土地是要翻犁一遍的,大约就是种麦和种豆的区别吧。
由于是家中最大的男孩子,因此干很多农活的时候,我自然就成了父亲的助手。十来岁的我,基本上就自然成了以后干农活的法定接班人,就像古时候皇帝的太子一样,谁叫咱是长子呢?
所以农活我样样会干,我更深知干农活的艰辛和不易,这也是我决定不要再当农民的原因之一。可惜的是,也许是命该如此吧,我还是逃不脱我的家乡,离不开我深爱着的那片土地,只是比农民好一些,进县城做了一名农民工。
因此,打场便打场,犁地便犁地。打场时我会替父亲牵着牛转上几圈。站在太阳底下,秋日的阳光已经不太热烈,也还是比较晒的,带着草帽,一手拉着牛的缰绳控制着转圈的半径,另一只手拿着一枝树条,暂时当做皮鞭。
牵牛打场也是个技术活,通常要一磙压着一磙,不留空隙地来回轧,我们称为“盘场”,机关就在打场者手中的缰绳里,通过适当的收和放,控制着牛前进的路径,牛只负责拉着石磙不紧不慢地转圈,干着它该做的事情。
打场的活好干一些,犁地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豆子割过是要种麦的,而豆地是一定要翻犁一下的,否则无法种麦。犁地是重活,一头牛是不行的,这需要和另外一家“察使牛”,就是两家的牛配成一对干活,协同合作的意思。
常常是两家的品性能合得来,且人口数相当,责任田相近的两家来搭配,这样平衡一些。人多而且地多的,自然喂的牲口也多,就不需要再搭配了。这样的两家,田地是在一起犁的,是典型的互助,这使得两家的重活就由两家的劳力来承担,大大的提高了工作效率。
我家每年常和另一个小爷家合作的,我自然也就成了核心成员之一,虽然我看起来比较瘦弱,然而干起活来也还是很好的。比如干活前后的牵牛拿东西,用架车子拉犁子、耙和化肥等,我都会紧密配合着。
大人在前面套上两头牛,一手扶犁把,一手扬鞭,嘴里不时地吆喝着“驾”、“哪抗”、“哦哦”等声音时,我常常赤着脚,挎着盛着化肥的竹筐在后面,顺着犁痕洒化肥。
我是大人眼中洒化肥洒的最好的,既均匀又都洒在犁痕沟中,确保化肥不会暴露而流失,也不会因不均匀而影响以后的麦苗的生长。
之所以这项工作能做的让大人们满意,一方面,前面犁痕直且均匀。另一方面,当我赤脚走在新翻的土地里时,脚下的微微潮湿的土地时常能给我带来兴奋。
我特别喜欢那种感觉,就是现在想来,还是抑制不住地冲动,脚心会莫名地发热,产生新鲜泥土亲吻过的快感。
稍微大一些的时候,我也能扶动了犁把,就成了犁地的替补,上场的机会就多了起来。犁地比打场难多了,打场是一头牛的干活,犁地却是两头牛的操控。
左手扶的犁把,要控制它的位置,提高了,犁子飘了上来,下按的劲大了,犁子会扎得很深。犁子前进的途中,还要左右晃动,使得翻上来的土地翻到右手边。
右手要拉住两头牛的缰绳和鞭子,缰绳是用来控制两头牛的前进的速度和方向的,缰绳的另一端连着牛的鼻子,牛会根据缰绳的松紧判断速度和方向,那么由缰绳传递的力度很重要,这个度的把握是很不容易的。
最困难的是从地两端的掉头,每次快到地头的时候,牛都会加快速度,就像跑步的人快到终点一样。此时不仅要控制好两头牛,还要把犁子提起来,然后一同掉头转到回头犁的地方,这些动作需要人和牛高度一致,手中拉扯缰绳的力度、方向连同吆喝声必须在短时间一气呵成。
在替补的过程中,我也上场了几分钟,总是手忙脚乱,犁出来的地深深浅浅,曲曲折折,被大人们戏称为“猫盖屎”,一圈下来,常常手忙脚乱,通体是汗,嗓子都喊痛了。
大人说,这是技术活,没有几年的磨炼是不能熟练的,有些人一辈子都很难成为犁地的好把式,有机会才练练吧。
后来,我真的没有了机会,手扶机子和四轮机子渐渐取代了牛耕,再后来,国家一动地重新分配,家里只有二亩多地了。
再到十几年前,我离开老家到县城教书,加上父母也年事已高,我更无力再打点那些土地,那二亩多地也就分给家里的几个堂哥种了。
豆地犁好之后,歇一段时间,把剩下的亩把红芋地犁完,老牛的幸福时光也就到来了,每天除了吃好喝好就只有休息了。
一个冬天,老牛大都养的膘肥体壮,身上的毛也油光发亮,只是渐渐地没有青草当下饭菜了,一日三餐咀嚼着平时储备的干草,无聊时再反刍出来慢慢地品味。
Ade,我的老牛们!Ade,我的土地和农耕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