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之歌
(一)
不知你生于何时来自何方,也不知你怎样投进地球的怀抱,也许你是造物主派来普济众生的使臣。
自落户到地球以后,你就深情地缱绻着地球,亿万年来从未萌生过不顾而去的念想。在地球这个炼狱里,你忽儿凝固,忽儿溶解,忽儿汽化,死去活来,却从不心生怨怼。
你原本高踞在碧霄苍穹,深藏在崇山峻岭,幽处在岩洞石窠。为了普济苍生,你从天上洒落下来,从山里流淌出来,从地底汩涌上来,然后辗转奔波,无所不往。你行色匆匆,风尘仆仆,足迹遍及四野八荒。
无以为家的苦行僧啊!你一路跋涉,经历过的危难何止七七四十九个?圣洁无比的你,在迢迢万里的征途上,不知沾染了多少污秽?全靠沙石过滤、风日蒸发,你才得以清除杂质,恢复纯净。
春意融融时,你像发丝,像花针,像银线,淅淅沥沥,滋润万物;夏日炎炎时,你像箭矢,像瓢泼,像瀑布,哗哗啦啦,荡涤万物;秋高气爽时,你凝成霜露,晶莹剔透,不觉间落叶缤纷,鸿雁南飞;数九寒天时,你结为冰雪,漫天飘舞,刹那间大地封冻,银装素裹。一年四季,你都这样周而复始地工作,恪守本职,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不计报酬,不知疲倦。你是地球勤快的保姆、忠诚的差役。
你身无长物,两袖清风,却乐善好施,慷慨豪爽。你养育了多少鸟兽虫鱼,培植了多少花草树木,灌溉了多少农田果园?为了襄助地球的生灵,你几乎将浑身的血肉都捐献殆尽,以至殚精竭力死而后已。
你无处不在,并且总能随物赋形,变化自如:在山谷,你是飞瀑、悬泉、溪涧、深潭;在平原,你是河涌、湖泊、沼泽、池塘;在极地,你是巍峨的冰山、蜿蜒的冰川;在人体,你是血液、汗滴、唾涎和眼泪……
你的色彩变幻莫测:清澈,浑浊,湛蓝,碧绿,土黄,雪白,藻红,灰黑……夜晚,在月色和灯火的辉映下,你闪银铄金;到九寨沟,你竟然五彩斑斓;在天上,你能幻化为虹霞、晕华。“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
你的音色多种多样,如潺潺、湲湲,如涓涓、淙淙,若咚咚、哗哗,若汩汩、溅溅。你的旋律形形色色,刚才还是轻吟慢唱、莺声燕语,此刻已是繁弦急管、瓶炸帛裂。你的态势亦千变万化,由粼粼、澹澹,到涛涛、滚滚;由涟漪、潋滟,到荡漾、汹涌,再到澎湃、浩瀚、汪洋……
你时而化整为零,时而化零为整,时而阴柔,时而阳刚。心情平和时,你温柔静穆,明净如镜。在月亮引力的作用下,你产生了潮汐。退潮了,你就安详地睡眠:那细切的呼噜声,仿佛落花飘散水面,如同春蚕咀嚼桑叶,恍若恋人偎依絮语。涨潮了,你睁开眼睛,打完呵欠,伸过懒腰,一觉睡醒,便会逐渐地兴奋起来,躁动起来。如果风暴、地震把你激怒了,你的胸膛就会起伏不定,你会变得义愤填膺,桀骜不驯。你会怒吼,你会咆哮。汹涌澎湃、前赴后继的波涛,像隆隆战鼓,像滚滚雷霆,千军万马,所向披靡。
你裹挟着泥沙,堆积出平原;刨削着河床,冲刷出卵石;拍打着海岸,侵蚀出岛礁;溶解着岩洞,沉淀出石笋、石柱和石钟乳……你能以柔克刚,水滴石穿,你无疑是自然地貌最顶尖的雕刻家。
水啊!我被你伟大的品格感染,被你高超的本领折服,被你巨大的威力震撼,我要为你尽情的讴歌,虽然这歌有填不完的词,有谱不尽的曲!
(二)
我们居住的星球,与其称为地球,毋宁称为水球,因为海洋占去它总面积的71%。
有科学家说,30多亿年前,地球的海洋孕育、诞生了最低等的生物。因此,对最原始的生物来说,地球是母亲,海洋是子宫。生物界的许多物种就在这里繁衍、进化,然后一部分畅游于水,一部分生长在地,一部分飞翔到天。
水分是生物体的主要组成成分,也是一切生命过程得以正常进行的生理要素,一切生物化学过程必须在水中进行。且不说水生生物,就算是陆生生物,长时间脱水,也无法存活。另外,水的摄入与排泄还有助于陆生动物调节体温。所以,水是生物的命脉。
水的历史远比生命古老,它见证了人类的历史。
它亲眼目睹过罗亚带上妻子儿女和飞禽走兽乘坐方舟在洪水里逃生,还亲耳聆听到过孔子在河岸上看着浩浩汤汤的流水慨叹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它亲手推送过小艇带着薪火扑向停泊于赤壁的曹军战船;还亲自护送过郑和的船队满载茶叶、瓷器、丝绸,七下西洋;它或曾痛心疾首地规劝过自投汨罗的屈原、自刎乌江的项羽、自沉大湖的老舍……
水啊!唐太宗听魏征说过,它既载舟也覆舟。是的,它仿如一把双刃剑。以至于几千年来,人们争夺它、渴求它、治理它、利用它、勘测它、研究它、歌颂它、敬仰它,却又害怕它、诅咒它。
它贮存着丰富的矿藏,蕴蓄着巨大的能量。为了占有水底矿藏,人们兵戎相见;为了利用水中能量,人们筑坝围堰。久旱之下,人们会升坛作法,燃烛焚香,三跪九叩,顶礼膜拜,祈求龙王兴云播雨。
大禹治水,李冰筑堰,徐霞客撰写《水经注》,阿基米德发现浮力定律,麦哲伦找到新大陆,冼星海谱写《黄河大合唱》……随着水利专家、地理学家、物理学家、航海家、音乐家的不断涌现,人类的科技文化日新月异,繁荣昌盛。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腾到海不复回。”“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古往今来,多少文人墨客为水赋诗着文?
亚洲的黄河、欧洲的莱茵河、非洲的尼罗河、美洲的亚马逊河……多少儿女把它们尊做母亲河?多少子民将它们奉为民族魂?
然而,水啊!它会让人们发出“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豪言壮语,它也会让人们承受航海时远远看到地平线却可望不可即的痛苦。
它偶尔也会发脑昏犯糊涂,成为冷面杀手,给人温柔一刀。洪水、雪崩、海啸和泥石流,不过,在我看来,这个缺点跟你的那些功绩相比微不足道,瑕不掩瑜。这大概是你跟人类不定期清算的一笔笔欠债,这也许是你警醒人类,维护自尊的无奈之举。
有人说“死海不死”。水啊!人们浪费你、污染你,你果真不计较?果真能永远让人类在形形色色的“死海”边上高枕无忧地生活而不必面临沉沦与干涸,不必面对灭顶之灾?
气温在上升,冰盖在融化,冰山在崩塌,冰川在退缩,雪山在裸露,海面在上升,岛礁在淹没,湖泊在消失,沙漠在扩大,水质在污浊……大自然似乎已经迫使人类唱起了祭水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