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诗经》的“兴”之内涵
作者:张柳然
来源:《报刊荟萃(下)》2017年第01期
摘 要:“兴”在《楚辞》之后的汉赋已少见,在现代修辞手法中也无法找到合适的对应者,于是一直存在争议。朱熹在《诗集传》为“兴”下的定义——“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流传甚广。可以看到,朱熹认为“兴”的作用在于引出后文的“所咏之词”,“兴”与诗歌主体内容有引起与被引起的关系。但是《诗经》中标出“兴也”的诗歌并非咏物诗,而是以抒情诗为主。那么“兴”与后文的内容是否一定有必然的关联?如果有,关联点在哪?是否有可循的规律?本文希望通过探讨以上的问题,探析《诗经》的“兴”之内涵。 关键词:诗经;周南;召南;兴
《毛诗序》云:“故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先言赋、比、兴三义。《诗经》中的“赋”是指一种平铺直叙的文学手法,在后世发展成一种介于散文与诗歌之间的文体,涵义较为清晰。后人常出现将“兴”与“比”混淆的状况。“比”是用有相似特点的一物来描写或说明另一物,可对应现代修辞手法“比喻”。此手法如今依然十分常见因而易于理解;“兴”在《楚辞》之后的汉赋已少见,在现代修辞手法中也无法找到合适的对应者,于是一直存在争议。朱熹在《诗集传》为“兴”下的定义——“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流传甚广。可以看到,朱熹认为“兴”的作用在于引出后文的“所咏之词”,“兴”与诗歌主体内容有引起与被引起的关系。但是《诗经》中标出“兴也”的诗歌并非咏物诗,而是以抒情诗为主。那么“兴”与后文的内容是否一定有必然的关联?如果有,关联点在哪?是否有可循的规律?本文希望通过探讨以上的问题,探析《诗经》的“兴”之内涵。 一、释《诗经》之“兴”
首先,笔者在此试图整合分析各家主张后对《诗经》的“兴”之内涵做一个简要界定。 (一)起发
从上文朱熹对“兴”下的定义可以看出,朱熹将“兴”视为单纯含有“引起”涵义的动词。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对“兴”字的注释为:“周礼六诗,曰比,曰兴。兴者托事于物。”认为“兴”是指用物作寄托,大致受到了朱熹的影响。许慎在《说文解字》对“兴”字的注释为“起也。从舁从同,同力也”。根据近代甲骨文的发现研究,甲骨文的“兴”的字形是四只手中托起一物,可与许慎说法相照应。故兴的本义指众人合力抬起一物应没有问题。在《诗经》中“兴”只在句首,呼应其抬起、开始的动作义。 (二)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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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晋的学者挚虞在《文章流别论》写道“兴者,有感之辞也”,认为“兴”是因感情触发而作。刘勰在《文心雕龙·比兴第三十六》写道“起情,故兴体以立”,也将落脚点放在“情”上。见物起兴、由物及心。徐渭在《奉师季先生书》说:“诗之‘兴’体,起句绝无意味,自古乐府亦已然……此真天机自动,触物发声,以启其下段欲写之情,默会亦自有妙处,决不可以意义说者。”即认为“兴”是没有实际含义的起句,因事物引发而出,开启下文欲表达的情感。当代学者郑志强的《兴体诗踪考》一文认为“兴”是一个独特的抒情诗歌体裁。纵观诗经,兴诗基本是赞美祝福诗与抒情诗,也是“兴”与个人主观情感有紧密关联的佐证。总之“兴”诗均与人心中之情密不可分。
综上,姑且给“兴”下一个浅显的界定,即《诗经》的“兴”是出现在诗篇开头引起读者情感、奠定诗篇感情基调且与后文内容无必然之关联的一种文学手法。 二、“二南”中的兴诗
在《十三经注疏》中明确标为“兴”之诗,《周南》中有七首:《关雎》《葛覃》《卷耳》《樛木》《桃夭》《汉广》《麟之趾》,《召南》中有六首:《鹊巢》《草虫》《行露》《摽有梅》《江有汜》《何彼襛矣》。占“二南”总诗歌的52%(“二南”共25首诗歌)。整部《诗经》共305首,注解兴诗共116首,所占比例约为38%。对照可以看到在“二南”中兴诗所占比例较高。前文提到“兴”与“二南”均与人类主观情感相关,应是兴诗在“二南”中所占比例偏高之因。下文将以“二南”中的几首兴诗为例观察“兴”诗的共同特征,进而探讨“兴”之内涵。 (一)跳跃的物象为读者提供解读空间
何者才是规范的“兴”诗呢?以典型的“兴”诗《周南·桃夭》为例: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毛传》对“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注为:“兴也。桃有华之盛者;夭夭,其少壮也;灼灼,华之盛也。”是兴,桃树上有花盛开;夭夭指花年轻强盛,灼灼指花开得旺盛。鲜活艳丽的画面感极强,奠定喜悦明朗的感情基调。与后文“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的赞美之言没有直接的意义关系,勉强说情感色彩上的相通。实际上盛放的桃花与后面的赞美之间没有必然关联、非常跳跃,正是这个跳跃的空间给了读者想象空间。而《郑笺》云:“兴者。踰时妇人皆得以年盛时行也。”认为此句暗示失去合适嫁娶时机的妇人与壮年男子成婚,呼应后文“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认为“兴”看似与后文毫无关联,实际上与后文有着简单而高明的互动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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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夭》有“宜其室家”直陈,“兴”与直接抒情部分的区分是直观的属于可知赞美方向的诗篇。“二南”中还有一类没有具体的语境的“兴”诗,与直接抒情表意部分界限不清。如《周南·麟之趾》: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 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
此诗无情境、无事件、无动作,仅出现“麟”与“公子”两个形象,两个形象之间无表层的互动,也并非单纯的铺陈。《毛传》注“麟之趾,振振公子”为“兴”,释其义“麟信而应礼,以足至者也。”麟守信重礼,努力实践达至一定境界。《广雅·释兽》传说麒麟“不履生虫,不折生草”。《郑笺》:“兴者,喻今公子亦信厚,与礼相应,有似于麟。”认为比喻公子注重信用讲究礼节,与麒麟相似。姚际恒在《诗经通论》中:“《麟之趾》盖麟为神兽,世不常出,公之子孙亦各非常人,所以兴比而叹美之耳。”道麒麟与公子都是不常出没世间的稀有者,因此将二者相提并论。诗篇作者并未给出麒麟与公子之间的关联点,后世学者解读时不免将个人视角的感悟和猜测加入其中。
可以看出,“兴”确与“赋”“比”有严格的界限。兴诗中皆会出现无明确关联的物象为读者留有自行感受的空间。换言之,使用“兴”的手法可以为读者提供了一定解读的自由和完成拼图的快感。
(二)营造含有真情至理的“幻境”
“幻境”即无时间、无地点、无人曾实见之境,与“实境”相对。虽然看似虚幻与现实无关,但其中蕴含作者刻意传达的道理或感情。以《召南·摽有梅》为例: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毛《传》云:“摽,落也,盛极则堕落者。”兴句意为梅子成熟而落,树上有七成,是一幅非常自然的画面。此句不实指、不明断,意不在叙事写景绘物,旨在传达时机成熟事情便自然发生,如同梅子成熟自然会落下。与后句“求我庶士,迨其吉兮”相接,便令读者立刻领悟而别有会心。“梅子成熟”的画面似实本幻,“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才是眼前实境。作者用自己的“想象力”将梅子成熟落下的自然之理与及时成婚联系起来,使诗意显得通明透彻,使诗歌有清楚的层次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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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召南·摽有梅》的“兴”意在传达一种自然道理。“二南”中更多的是通过“兴”传达感情。以《召南·江有汜》为例:
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不我以,其后也悔。 江有渚,之子归,不我与!不我与,其后也处。 江有沱,之子归,不我过!不我过,其啸也歌。
严粲《诗缉》中提到:“凡水之支流汜复还本水者曰汜。”“江有汜”的意思就是江水决堤冲出后重又退回江里。后文内容为心上人没能嫁给自己。三句“兴”描绘了江水回流、江水冲过江中小洲、江水别出三幅画面。在古人眼中,江水东流如同时间逝去般天经地义,但此诗中的江水总受到层层阻碍。仿佛看到作者心中一股无法排遣的怨气,响应了诗歌主体内容即心上人嫁给他人的事实。 三、结论
综上所述,《诗经》中的“兴”是一般出现在诗篇开头,激发读者情感、奠定诗篇感情基调且与后文内容无直接必然之关联的一种文学手法,与“赋”“比”有鲜明的界限。“兴”的独特作用在于能够营造含有真情至理的“幻境”,为读者留下自行解读的空间。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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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马银琴.论“二南”音乐的社会性质与《诗经》“二南”的时代[J].文学前沿,2005年01期. [7]安性栽.《诗经》之“比、兴”与春秋“赋诗、引诗”关系考察[J].广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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