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德历史哲学中的“自然”概念及其意义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２００２年第５期　（总第８９期）　广西社会科学　ＧＵＡＮＧＸＩ　ＳＯＣＩＡＬ　ＳＣｍＮＣＥＳ　ＮＯ．５，２００２　（Ｃｕｍｕｌａｔｉｖｅｌｙ，ＮＯ，８９）　康德历史哲学中的“自然＂概念及其意义　储昭华　（华中师范大学政法学院，湖北武汉４３００７９）　［摘要］对于以考察人类理性为主旨的康德来说，为何在其后期的历史哲学中，却将“大自然”视为人类历史形成和发展的　前提与条件？通过对“大自然”概念在康德历史哲学中的地位与意义的总结与分析，人们将会注意到康德哲学乃至整个西方哲　学的另外一面，即在推崇理性、弘扬人的主体性的背后，还有着对于高于人这种“此在”、主体的更伟大力量、更深源流的追问与　肯定。　［关键词］康德历史哲学“大自然”　［中图分类号］Ｂ５１６．３１［文献标识码］Ａ［文章编号］１００４—６９１７（２０）２）０５—１３０５９—０３　相对于康德的认识论与伦理学思想而言，人们更多地只　这种赋予当然并不意味着将理性和意志自由作为某种现成的　礼物赐予人类，而是通过漫长曲折的历史过程使人类的这一　秉性逐渐显示出来。“起初必定是只有本能这个一切动物都　是将它看成其核心思想的一种外在延伸。实质上，其历史哲　学特别是关于人类历史的起源与基础的思想同样具有深刻的　理论意义，它不仅关系到对康德整个思想体系的进一步认识，　而且对我们今天关于一系列理论问题的思考也不乏启示与借　鉴。　须听从的上帝的声音，在引导着这个新学徒”，循着这种引导，　人类开始脱离自然，“意识到自己的理性乃是一种可以使自己　超出一切动物都被定着的那种范围之外的能力”；最后终于认　如何认识人类历史的本质是历史观所面临的基本问题。　在这一问题上，康德如同其在批判哲学中所显示的一样，依然　识到，他才是大自然的目的所在，从而标志着“理性从大自然　的母体之内解脱出来”【２　Ｊ。“人类只脱离这座被理性描绘成他　那物种的最初居留的天堂，并非什么别的，只不过是从单纯动　物的野蛮状态过渡到人道状态，从本能的摇篮过渡到理性的　指导而已；——总之，一句话，就是从大自然的保护制过渡到　自由状态”　Ｊ。　贯彻和坚持的是理性主义的立场与宗旨；人类历史既不是源　于什么神的启示，也不是基于某个伟人的意志与愿望，而是人　类理性自我选择、自我演进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一方面人　类历史总是根据一个合理的而又可以为人所理解的计划而展　开；另一方面，人类总是朝着一个理性所设立、期望的目标前　进，因而呈现出合目的性与合规律性的统一。　如果我们不只是停留于这一层面，进一步沿着康德历史　哲学的思路来追溯人类历史的真正源流时就会发现，在这一　切的背后。对人类历史的演变过程来说，还有一个更根本的源　流，这就是康德所谓的“大自然”。这个曾经是康德早期思想　主题的概念又再一次出现在康德的社会历史观中，并构成其　历史观的基点所在。　“大自然”在将理性和意志自由赋予人类的同时，也就将　她所布置的目标和任务宣示给人类。这种目标在人类历史的　不同阶段具有不同的体现形态。对于康德所处的时代来说，　“大自然给予人类的最高任务就必须是外界法律之下的自由　与不可抗拒的权力这两者能以最大可能的限度相结合在一起　的一个社会，那也就是完全正义的公民宪法：因为唯有通过这　一任务的解决和实现，大自然才能够成就她对我们人类的其　他目标”，这一目标不只是对某一民族或某一阶段而言，它实　质上乃是“大自然”的最高目标，只有这一目标在人类历史中　得以贯彻，“她那全部禀赋的发展，才能在人类身上得到实　现”【　。　“大自然”对人类历史的意义首先体现在，正是“她把理性　和以理性为基础的意志自由赋予了人类”０　，从而为人类历史　的形成和发展提供了根本的前提与条件。“大自然”在造就人　类形体的同时，也将理性和意志自由作为其特殊的潜能或禀　赋内化于人类的本性之中，由此构成人类历史的基础与动力。　“大自然”既为人类社会提供了基础和动力，又为人类历　史的发展设立了目标和任务，因而从最终的意义上来说，“人　［收稿日期］２００２—０５—３０　［作者简介］储昭华（１９６１一），男，安徽安庆人，华中师范大学政法学院副教授。　５９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储昭华／康德历史哲学中的“自然”概念及其意义　类的历史大体上可以看作是大自然的一项隐蔽计划的实现，　为的是要奠定一种对内的、并且为目的同时也就是对外的完　美的国家宪法，作为大自然得以在人类身上充分发展其全部　秉赋的唯一状态”　Ｊ。由于她赋予人类以理性，使得人类社会　与其他自然过程不同而具有明确的目的性，人类在理性的指　导下，自主选择、设立自身的发展道路，一步一步地向更高的　目标迈进；而在这一过程的背后，更有“大自然”的无形的规　划、布置与引导，因而又使人类历史的发展具有合规律性的特　征：“大自然在这里遵循着一条合规律的进程而把我们的物种　从兽性的低级阶段逐步地——并且确实是通过其所固有的、　虽则是对人类施行强迫的办法——因向人性的最高阶段，并　且就在这一表面的杂乱无章之下完全合规律地在发展着我们　的那些原始的秉赋”　Ｊ。二者结合起来，使人类自由的演出过　程呈现为一种合目的性与合规律性相统一的不断进步的历　程。所以，康德的结论是：“把普遍的世界历史按照一场以人　类物种的完美的公民结合状态为其宗旨的大自然计划来加以　处理的这一哲学尝试，必须看作是可能的，并且甚至还是这一　大自然的目标所需要的”＿７ｊ。　从这一系列论述中不难看出，康德在其历史哲学中对“大　自然”本源性的强调，放在近代众多唯物主义者的思想体系中　也许并不难理解，而对于康德来说，则有其特殊的含义，其中　蕴涵着一系列深刻的理论问题。　就其现实性而言，康德提出这～思想的真正用意再清楚　不过了。正如近代以来许多崇尚自然法理论的思想家们一　样，康德无疑也是试图从自然出发为资产阶级的理性、自由、　法治等价值寻求理论的根基和合法性依据，这是近代自然法　理论的普遍特性和宗旨所在。康德也不例外。关于这一点，　康德自己有着明确的表述：“在经过许多次改造性的革命之　后，大自然以之为最高目标的东西，——就是作为一个基地而　为人类物种的全部秉赋都在它那里得到发展的一种普遍的世　界公民状态，——终将有朝一日会成为现实”　Ｊ。这实质上也　就是德国资产阶级的理想与愿望在康德历史哲学中的反映。　就其思想来源而言，康德的这一思想在一定程度上源于　赫尔德的自然历史观的影响。按照柯灵伍德的分析，“赫尔德　总的自然观是坦率地目的论的，他认为演化过程的每一个阶　段都是由自然设计好，而为下一阶段做准备的……到了人类，　这个过程就达到了顶峰”，“既然自然创造人的目的就是要创　造一种理性的生命，人性就作为一种精神力量的体系而在不　断发展着其自身”【９Ｊ。二者尽管在很多方面有差异，但在这一　点上则是相互一致的。同时这也是康德自身思想演进的结　果。从逻辑上说，这一思想显然是从康德的《判断力批判》中　关于“自然向人的生成”论断演绎而来。如果更深入地追溯起　来．则会发现在康德的早期思想中其实就存在着这样的源流，　在《自然通史与天体理论》中，康德便是从自然、天体演化的宏　大事业下来考察人类及其精神的源泉、特质及局限性的。从　这一角度上说，康德在其晚年的历史哲学中似乎又回到了其　早期的思维轨道和框架之中，形成了一种更高的回复，其中既　有重要的发展和飞跃，又具有相当的连续性与一致性。　这种回复在很大程度上乃是康德思想体系趋于完善的标　志。我们知道，在康德的批判哲学体系特别是其认识论和伦　理学中，有一个重要的空白一直困绕着研究者们：康德的整个　批判哲学是以理性能力及其应用范围或限度的考察为主题　的。在认识领域里，主体既具有先验的认识结构、能动地建构　知识与对象的能力，又只能限定于现象的范围之内，只服从于　机械的必然性，没有自由可言；在伦理领域里，自由意志则终　于被引入进来，成为道德实践活动的前提和全部伦理学的基　石。但所有这一切在上述两大批判中，其实只是一种“独断　的”逻辑设定，以主体的先天特性或“先天结构”的形式作为自　设的前提出现在逻辑推导过程中。关于其源泉和根据问题何　以如此？为何对一切主体都具有普遍有效性？如何能在实践　领域中预先假定人的意志自由？而对于现实的人来说，为何　这种意志自由在此岸世界中又并不能真正得到实现？……这　些都未曾作出明晰的回答，更不必说展开论证了。现在在历　史哲学中，康德终于以其对“大自然”本源性的开掘而对这一　悬置的问题作出了自己的回答：所有这一切都是“大自然”所　生成的，由于“大自然”的演化而孕育并内化于人的普遍秉性　之中，正是在“大自然”造就、提供的这一基础之上，才有了人　类及其理性的能动的创造、建构活动。因而这对于康德整个　哲学体系的完善，显然具有重要的意义。对此，另一位杰出的　思想家荷尔德林有着深刻的领悟：“我觉得，康德统一自然机　械论（也就是命运的机械论）和自然合目的论的方式，实际上　包含了其体系的完整精神：而这同样是他调和所有二律背反　的方法”【ｌ０Ｊ。同时这也展示了另外一种发展方向，现代发生　认识论的研究便是以此为基点而展开的。　作为《判断力批判》中“自然目的论”思想的延伸和深化，　康德历史观的这一系列论述正是《判断力批判》任务的真正落　实。在《判断力批判》中，康德的意图是通过目的性概念填平　其认识论与伦理学、即真与善之间的鸿沟，将二者统一起来，　但要真正实现二者的统一，就必须跳出康德哲学原有静止的　二元的概念框架，到人类社会历史和人类文化的演进过程中　去寻求统一的现实基础与途径。只有在这种动态的过程之　中，才能真正完成从理论到实践、从必然到自由、从此岸到彼　岸的跨越，达到真与善的统一。其后的黑格尔哲学和马克思　主义就是通过上述方法，从不同的方向实现二者的统一的。　从康德的上述思想来看，其晚年似乎已意识到这一问题，试图　通过其历史观加以弥补。这种新的思维方法，相对于其原有　的批判哲学来说，显然是一个重大的突破。　然而，正是这种突破，也为人们理解康德的整个思想体系　带来了新的问题。康德历史哲学在弥补了其理论体系缺陷的　同时，似乎又与康德哲学的主旨构成了重大的矛盾：在其认识　维普资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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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西社会科学２Ｏ０２．５／哲学　论思想中，作为认识主体性的体现，知识与对象乃是主体能动　建构的结果；在先验知性论中，更是明确地提出了“人为自然　至终隐藏于万物及其演化过程之后。“这是一种开端性的、集　万物于自身的力量，它在如此这般聚集之际使每一存在者归　于自身而开放出来”，海德格尔后期也致力于对这种本源的追　索，在他看来，这种“生命性”的自然既不对立于历史，也不对　立于艺术，更不等同于自然科学的对象，而是“历史、艺术和狭　义的自然的基础”，“芸芸众生的基础乃是自然……这个基础　在人那里和动植物那里是同一的。此乃‘完满的自然”［１１】。　这构成了西方思想史上的另外一种潮流，一种重要的价值基　立法”的主张……这一系列思想使康德成为近代历史上第一　位系统论证了人在认识中的主体能动性的哲学家。而现在，　在其历史哲学中却反其道而行之，又认为人类的理性及其能　动本性是由“大自然”所赋予和造就的，人类的历史和文化发　展过程是“大自然隐蔽计划的实现”，由此似乎重新回到了其　早期的思想立场上。这岂不是自相矛盾、相互否定？依据前　者，自然、历史乃是主体建构、选择的对象，构成一条主体形而　上学的哲学路线；而基于后者，主体、人则又被纳入自然演化　的过程与秩序之中，而且这两者之间显然能够相互涵盖、囊括　对方，这是否意味着对康德哲学有两者完全不同的读法？或　者说在康德那里有着两种截然相反的视域和运思方式？　在康德哲学中发现矛盾其实并不令人惊异。事实上，矛　盾就是康德哲学的基本特色所在。正是无处不在的矛盾，才　使得康德哲学对后世产生如此广泛而深远的影响，成为无数　新思想的发源地。但康德哲学中的矛盾并不是由于其思维过　程中的失误或疏忽，更多地是人类自身认识与实践过程中固　有矛盾的理论反映，它们既具有深刻的现实与历史根源，更孕　育着不同的发展趋势。上述的矛盾同样如此。在这种所谓的　础。当自然哲学家们执著于对自然事物的探究，理性主义着　意将人与自然截然分开时，另外一些思想家们则力图通过如　此追问超越这种分割与对立，从一种更广阔的视域中将这一　切重新还原为一个有机的整体。海德格尔、荷尔德林、怀特海　等便是如此，康德历史哲学中的上述思想无疑也具有这样的　意味。　由此令人联想到关于自然本体论的认识问题。现代以　来，人们从不同的角度对传统的自然本体论展开批判，其中最　基础的论据便是康德的建构说。人们认为，自然本是主体建　构的结果，因此将自然本体化即是用图象充当本体。这种责　难随着建构理论的确立越来越成为人们的共识。应该说，从　认识的意义上讲，这种责难是能够成立的。但如果不加区分。　“矛盾”之中，其实蕴涵着一个长期以来很少为我们所注意的　重要理论问题，这就是关于“自然”概念的理解问题。　如何认识康德的这种“矛盾”的关键在于对其中“自然”概　念的理解。实质上，在上述两种不同的运思方式中，其“自然”　概念有着完全不同的含义。认识论中所谓“人为自然立法”的　一限定地否定自然本体论，则势必面临着一系列理论困境：其　，在这种否定中，实质上预设了一个先于自然且脱离自然的　先验主体的存在，正如海德格尔所指出的那样，这种形而上学　最终会难以真正摆脱唯我论的纠缠；其二，建构只是一种活　动，这种活动必须对应于某种能力，附属于特定的主体。这种　能力及主体作为特殊的“存在者”，必然面临着它（他）究竟源　于何处的追问。哲学之为哲学，其宗旨与任务就在于面对事　物本身，去展开无穷的追问，否则就不成其为哲学。　“自然”指的是作为人的认识对象或科学知识对象的自然事　物，即用海德格尔的话说，是作为存在者的自然。在单纯知性　的领域里，它乃是主体、人建构的图景。而历史哲学中所谓的　“大自然”则是一种更深远、更根本的创始性的自然，即作为　“存在者整体意义上之存在”的自然，这种生命性的自然构成　天地间一切事物的源泉和动力。狭义的自然对象、连同主体　［参考文献］　建构它们的（能动性）能力，乃至作为存在者的主体自身都是　作为“生命”、“存在”的“大自然”的涌现物和生长的成果。认　识到这一点，就会发现，康德的上述思想非但不构成逻辑上的　自相矛盾，反而具有思想史上的特殊意义，为人们深入认识自　然、理解从古典哲学如何实现到现代思想的转变提供新的启　示。　［１］［２］［３］［４］［５］［６］［７］康德．历史理性批判文集［ｃ］．商　务印书馆，１９９７：５；６６—６７；８—９；１５；１３．　［８］黑格尔．历史哲学［Ｍ］，三联书店，１９５６：６４．　［９］柯灵伍德，历史的观念［Ｍ］．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ｌ９８６：１０２．　［１０］荷尔德林．荷尔德林文集［ｃ］．商务印书馆，２０００．３６８　—康德的这种自然概念，一方面是源于对以前思想的继承　和总结。据海德格尔考证，早在古希腊思想中，自然就具有多　方面的含义：它不仅指的自然物的总集，Ｐｈｙｓｉｃ的本来涵义是　３６９．　［１１］海德格尔．林中路［Ｍ］．上海译文出版社，１９９７：２８２～　２８３，　意味着生长、涌现和开启自身。后者作为大写的Ｎａｔｕｒａ自始　［责任编辑：智扉］　６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