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黎左岸的一家叫孔岱的咖啡馆里,形色人群汇集到这边,他们大多18到25岁,露姬就是其中的一个。咖啡馆就好像一个公共汽车站台,有一班人会来到这里,也有一班人会从这里启程离开,不同的人群就有不同的“终点站”,他们或平静或焦躁,总之是盼望着自己“目的地”的到来。孔岱里面的顾客也是这样,不排除他们有的人是下错了“站台”、误打误撞地夹带着自己的“青春”来到了这里,不过,他们对于“目的地”的想法从来都没有过差池,他们知道,途经孔岱是为了辗转通往一个叫做“幸福”的目的地。孔岱里面的客人彼此熟识,见到面都会呼兄唤弟,其亲密程度毋庸置疑,甚至有照片和文字记录为证,但是谁也不会猜到,也许就在明天,他们其中的某个人就会忽然消失,以后再也找寻不到,至于去向如何,也没有人能够说得清——就好像在我们忽然回首、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孔岱咖啡馆就已经易主变成了孔岱亲王皮具店一样。
露姬在的那段时间,多多少少成为过孔岱咖啡馆里的主角,虽然她总是想把自己隐匿起来,一个人坐在最后面的角落里,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名姓,只是半开玩笑地用“露姬”来称呼她。不过,如果这个真名叫雅克琳娜•德朗克的女子在生命终结之前回望过自己的青春的话,那么,她一定不会轻易抹去那块被称呼为“露姬”的时光,因为这条不浅的折痕里面有她飞蛾扑火般对幸福的向往,有她逃离禁锢后的最值得怀念的欢乐,有与孔岱有关的所有人对她毫无缘由的包容,比如那个本是受雇于露姬前夫的私家侦探盖世里竟然在查明露姬婚姻真相的同时,决定隐瞒事实,背叛雇主;比如咖啡店的女老板,在多年以后仍不忘多旧时的客人称赞露姬绝对是她当年最喜爱的一个人,等等。追究这些包容的出发点,其原因或许也是出于对他们本人的青春的庇护——那个“露姬”的称呼,追溯到拉丁词源中是“光明”的意思,人们正是借露姬这片“光明之源”,张扬着自己对于光明(在书中也许可以代指为“幸福”)的追求和寻找。
倘若较起真来,露姬在我们的常规观念里面,还真的不是个好女子,她没有行使过任何终结婚姻的手续就和一个别名叫做米兰的男子同居在外,她还在女伴的带领下吸食毒品,以求带来短暂的麻痹和放松。印象中,传统意义上的书写者,大多都是装扮成批判和鞭挞落后的形象,甚至是带着卫道者的身份,而这次,这个写《青春咖啡馆》的莫迪亚诺显然是走了反路,作家对露姬以及小说中出现的所有人物的行为都不置可否,甚至于从小说中那温情脉脉、感伤柔情的语言中,似乎还能隐隐地感觉到,作家和小说中的所有人物一样,也被这个没有施展任何法术的露姬所俘获了,现实和虚幻中的人物一起集合成队,成了逃离现实、逃向幸福的露姬的同伙和帮凶,只是这样的帮凶并无利可图,他们唯一证词是:我们也曾有过青春、我们也曾渴望过幸福。
在克里希大道上的一家书店里,露姬多次被店主问起过:“您找到了您的幸福了吗?”是的,露姬一直在寻找着她的幸福,无论是阅读《无限之旅》、阅读讲述朝圣香格里拉的《消失的地平线》,还是和米兰一起在无人可寻的、隔离俗世的中立区过着两个人的生活,这些都显示着她对于幸福的强烈追求。可是,到了小说的最后,露姬从窗户口一跃跳下,什么也没留下,有点悲怆地结束掉了自己的生命,那她到底是走进了地狱之门,还是恰恰相反,她已藉此找到了自己幸福的天堂呢?——这就是青春所拥有的、难辨结局的疑问。
小说在叙述上,用六章的篇幅依次选取了矿大学生、私家侦探盖世里、露姬本人、情人罗兰这四者,他们分别从第一人称的角度讲述了自己与露姬之间的关系。四个人的叙述,在情节上时有雷同,可这并不是作家在技巧上的笨拙,不同的人有自己不同的观察角度,有自己对于青春的不同认知,也正是这样的“四位一体”,才渐渐让露姬这个人物饱满了起来。此外,不同人的自叙还起到了以“答”补“问”的作用,在首章中,露姬怂恿过那个矿大的学生逃离学校,至于对方究竟是如何抉择的,在罗兰的叙述中,则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小说的末端,私家侦探盖世里又一次闯入了故事中,这个曾经以猎奇为职业、被露姬的经历感动过的中年男子,出现在医院的抢救室外,与罗兰一起,对露姬的离去充满悲痛,这小段的插曲则暗示着露姬给他带来的改造是彻底的,并不是一时一地的。
或许可以说,《青春咖啡馆》不是一本适合中学生看的书,它会将那些徘徊不定的学生引向“歧路”;当然,更需要强调的是,《青春咖啡馆》该是一本值得途经青春、或者曾经途经过青春的人们去看的书,因为你必会被那些无名之举激起深深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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